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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消失的村庄
作者-----李天琪
与一代人的消失相比,一个村庄的消失远比一代老人们的离去更让人心慌。老人们消失了,他们会用自己的白骨隆起另一座土堆,成为我们祭奠和凭吊的线索;村庄消失了,我们就会变成了彻底的游子和孤儿。——题记
年过完了,有些事该放一下了,有些事却无论如何是放不下的,老在眼前晃来晃去,让你没法静下心来进入工作状态,比如村里那些老了的老人们。
老家把人去世了不是说死了或者过世了,而是说老了,上了年纪过世了的尚可理解,那些因为意外死亡的年轻人也是这样称呼,大概是缘于一种忌讳吧。
往年春节回家,在村里的大槐树下、老磨坊门前、学校的院子里,总之凡是太阳能晒到的地方,总能看到三五个穿着厚厚棉袄或者套着四个兜兜的中山装上衣的老乡,他们嘴里叼着长长的旱烟杆,一边吧嗒着永远也品咂不尽的辛辣,一边唠叨着谁家的娃娃们今年挣回来了多少多少钱,或者谁家的妞子又被人家拐跑了的新闻。
在乡下,虽然没有时下流行的微博和短信,但这些似真非假的流言总是跑的比风还快,他们不是村委会的大喇叭,但比大喇叭消息灵通,而且都是一些大喇叭上面永远都听不到的消息,这点有类似于城里面的新闻媒体,你看到的永远都是经过加工过的新闻,你却看不到你真正关心的事情一样。
每年回家,我都会准备一两包在城里人看来并不高档的香烟,在经过村子里几个向阳的地方,和那些靠着土墙下面晒太阳的老人们扯扯闲话,比如今年村上的退耕还林款没有领到啦,麦场边的水渠坍塌的几乎都将一个村子变成两个村子了,还有村里道路的硬化多少钱又被支书贪污了,他们都知道我在城里干记者,希望能通过我反应反应这些腐败现象。
我知道,作为新闻,尤其是专注于猎奇或者追求轰动效应的媒体来说,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但在老乡们眼里,却是天大的事情,可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渴望有朝一日能用文字将他们报道出来,但是过后一想,报道出来又能怎样?不能帮他们解决实际问题,报道在人民日报上不也是闲的吗!而且得罪了村上的领导,他们糟的罪更多,这是实际问题。
今年回家,也许是因为天阴,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几乎没有在村子里碰见什么老人,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陌生的年轻面孔,让人有种错把故乡当他乡的感觉。母亲给我介绍着这是谁家的老大,那是谁家的儿媳,都是没听过的名字,只有听到他们的父母的名字,我才能在记忆深处打捞到一张几乎快要模糊的面影。
原本准备的两包香烟也没有送出去,我曾数次路过颓败和坍塌的麦场边和经过磨坊门前,也没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庄和下庄的老人们没有来到老地方,至少门前的几个老人也会在这里转悠一下的,感觉有点不大对劲,果然回到家里,母亲告诉我,土崖上面的万成大已经老了,隔壁的从儿早已经搬到了村头的大儿子家去住了,老院附近已经没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了。
方才想起前几天父亲身边立着高过人身的拐杖,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小圆盒,那是八十八岁的姑姑送给父亲的mp4,孑然的坐在对门的大石头上独自听秦腔的场景。当时我还这样想,父亲怎么没有去找那些老伙伴去呢,这种念头在我的大脑里一闪而过,只是没有深究而已。现在突然明白了,村里一个个老人们的离去,让父亲越来越孤独了!只有那悲壮而苍凉的一声声秦腔才让他郁结的心灵得到纾缓。
我想起万成大(老家人把父亲叫大),想起下河里的老木匠李有才,想起小学给我们带过课的梁浩义,他们曾经是这个不大的村子里的风云人物,如今却都已经作古,像一片树叶,秋风吹来,就从树上轻轻飘落,不带一丝声响,没有人为他们树碑立传,也没有人为他们歌功颂德。他们从泥土里来,又归于泥土,徐志摩的“轻轻的我来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尽管无关生死,但在我看来,是对我的这些老乡们生命的最好诠释。
也许若干年后,没有人会记得村子里会有这么一群人生活和存在过,甚至连自己的后辈儿孙也会忘记他们的形容,但作为一段历史,一段曾经存在过的岁月,一个地理名字,他们用自己卑微渺小的生命为这片土地留下了延续生命的香火和精神血脉。有谁记得崭新的水泥房梁上还残存着他们曾经抚摸过的椽檩,有谁还记得自己认识的第一个汉字里包含着一个至死也没有转正的乡村老先生深深的教诲。
我知道,过不了几天,外出打工的人会陆续踏上返程的旅途,村庄也会因为他们的离去变得更加寂寥和空虚,这种暂时的热闹甚至持续不到正月十五就已经归于沉寂,村庄还会回到以前的老样子:萧疏、荒凉、破败,高过人头的蒿草七倒八歪,坍塌的院子里野兔出没,但这还不是真正的荒凉,真正的荒凉来自人的内心。
随着老人们的一个个离去,越来越多的人们会选择在城里过年,谁还会记得有过这样一个村庄在自己的生活里存在过。在一个所谓的“以人为本”的社会里,空巢老人的处境固然堪忧,但至少他们仍然以自己的老朽之躯坚守着,看护着这片几乎被人们遗忘的土地,真正可怕的是一个空巢乡村时代的到来,村空了,心也就死了。
一个没有记忆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一个不知道自己来路的人是没有明天的,在当下这个以城镇化为终极发展目标的大潮裹挟下,日益颓败的乡村何去何从,道路又在哪里呢?这绝不是一个像寻找一条挣钱多,生产安稳的打工道路那样简单的问题。